【除孤独外无孤独】
☞半夜的失眠产物。不知道算不算科幻,只是不太乐观的未来里一次毫无悬念的离别。
他自极远处走来时,并未着衫,几欲赤条条,连面罩也没有戴。
他向我挥手,我也向他挥手。
我不知道他这是不是想死心切。
即便雷电暴风天气如此时,三百米以上的飞行区都在四级警戒,也没有几个人愿意两脚落地的走在大街上。地面上的道路是这世代以前的产物——严格来讲,属于人类文化遗产。
遗产。死绝的才是遗产。
像我和他这种坚持在地表建筑里奋力经营的古董贩子,已经可算是被彻底抛在时代后的人,若非政府支持,早就要去二三阶区中转站卖身讨生活。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老东西。
工业世代的产能过剩并未在后工业时代妥善消化,时至今日,成了博物泛滥。说是博物泛滥,其实是垃圾横流。
我用不着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是个垃圾分拣员。我们都是。我,他。其他人忙着在天上飞,忙着假装他们不是。他们也确实不是。他们是新的垃圾制造者。
我昨天才弄回来一批货,正准备和他分数,我只没指望他今天光着就来了——三十个连号限量定制的白银通讯器,四副纪念版大马士革钢子弹标本,两幅毕加索的蚀刻铜版画,两管嵌象牙的湘妃竹笔,一辆Abrams M1A2坦克。(我们有次还挖出过一座加油站,汽油是好玩意儿,能让很多人的老爷车动起来。)其他都不要紧,那两管笔最难得,鉴于参与制造的植物和动物都已灭绝很多很多年了。难以想象人类曾经有过这样的奢侈,与这样斑斓的生命存活在一起。
人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膨胀到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我不知道。这估计要算个古典学问题。
谢天谢地,他终于走近了。至少他嘴里还含着供氧器,戴护目镜,扣着护裆,穿一双乌拉草编鞋——看来还没彻底疯透。现在的空气早就不适合将黏膜暴露在外了。
我一边问他吃错了什么药,一边试图找出一管笔给他瞧。
他只是不紧不慢的环顾四周,一遍又一遍。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看的,最后一条电子犬锈死后,方圆二十公里的地面上除了我和他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会动的玩意儿了。现代人买东西一向不下地的,全搞空间传输。我们的头顶比脚底繁华。
我要走了。他说。
什么?我一顿。
我要去第三中转站了,地面环境太坏,我的哮喘一天比一天重。
我没好气的说,那你换个肺不就完了嘛!去什么中转站!你去了博物馆怎么办?
他仍然没有看向我,只歪歪头。不要了,反正都是垃圾。你想要什么去挑挑,剩下的明天找个船打包运去垃圾站。
我紧攥那管笔,指甲神经质的抠着一截象牙镂雕。我张张嘴,说,啊,走啊……好。
他终于看了我一眼,但我已经看不清他了,我的护目镜起了雾,三级雾。
他走过来抱了抱我,把我的头按在他肩上,阻止我把眼镜摘下来。
他哄我,回屋里再摘,眼睛坏了可太难受了。
他又说,我的频道不换,你什么时候上来就叫我,我去接你。
他叹气,你别哭嘛。
我骂他,你滚你滚,都滚都滚,老子才不去找你!你就裸奔吧,有种你换张硅基皮去!你这大粪球!
他不说话了,抱我更紧。不知道多久后,他松开我。后退一步,对视我。
他说,我走了。真走了。
我掐着掌心,钉在原地,硬是不摇头也不点头。
他又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摸内植键,7秒后简易装甲从供应处飞来,全副武装只在一眨眼间。
我猛转身往室内走,他的引擎在我背后决然起飞。
我们不说再见。什么时代了,我们不说再见。
闸门关上,我甩掉面罩,觉得气息噎堵,也许我的哮喘也要犯了。
手里还握着那根笔。
我垂头凝视它,真想哭出来,哭不出来。
我对它说,其实我都有预料。我的世界里,只有他的疯狂是事出有因。
我对它说,走了也好,怎么都好。
我对它说,只剩我和你了。
我没对它说,其实是,只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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