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dolon

『E先生和Dr.W的同居生活』【09-10】

           
【09·天选子之形】
           
E爱看少儿节目，从睡前故事芝麻街到天线宝宝大风车。凡是哄慰人的，不世故的，少推销的——总之反成人的，E都喜欢。

和他茶杯边扣着的李宗吾在趣味上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一时，E拈着一袋万兴隆无花果干蜷在沙发里大嚼，犹如一只小型啮齿动物，膝头上照例搁着一台笔记本。

在鸭子侦探瘆人的片头曲中，他摇动着一头卷毛喟叹：其实我小时候也做过一档少儿节目。我那时候心比天高，认为问题应比答案来的重要，批判性思维要从有思维时养起，结果才做三个月就流产。

W伸手从他的小袋子里捏出一点零食尝尝，用眼神问他：为啥？

E：遭到当时智力范围内无法反驳的恶评。

W：什么恶评？

E：我爹看了两期，对我说，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W：我大概需要一个详细的脚注。

E：你得培养点儿常识了，博士。

W不耻下问的探头过去：那烦请您不吝赐教，给无知群众普及一下文学常识呗。

E一激灵，连连摇头：别别，别来这个，太突然了，我好害怕你一变态上头把我解剖切件煮来吃掉，想想汉尼拔——也是医生！呜好可怕……

W：你到底对我们做大夫的有什么成见？

E哭丧着脸：你们大夫老可怕了，你是不会理解的——

W眯眼，专业模式气势夺人准备上线。E一看不好，赶紧岔开话题，跟他好一通解释。

他说：我那个时候呢，口才好，爱论辩，极较真，认为批判性精神是安身立命之本。这个立足点现在想想确实是比较偏激了，但还不至于到非要一刀切的地步，我爸爸呢则系老派人物，见不得我耍嘴皮子钻牛角尖。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这是庄子同惠施讲的话，意思是老天生你大好一个人，结果你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些无聊事。他引来是为告诫我，人生苦短，趁身命两全，研究思想就研究思想，不要总搞些逻辑套逻辑的鬼话来浪费时间。我当时一听，懵了，觉得大有道理，所以一脚刹车就踩到底了。

W听得云里雾里，但仍然很有礼貌：头一次听，多谢指点。

E继续嚼无花果，说话呜呜啦啦的：你不是博士嘛？

W耸肩：我评职称开刀又不考南华经全文背诵。

E：应试教育的败相已现——吃零食不？

W逗他：不吃。对了，你吃了这么些年知道这无花果干是什么做的吗？

E：无花果呗！

W扳回一局：是萝卜干。你得培养点常识了，小伙。
            
【10·子以坚白鸣】
          
提词板一跳：有趣的故事。

画质可以说是非常古早了，片头滑稽怪异又浮夸，大红翠绿明黄湖蓝深紫轮番怒闪，剪贴风格的照片小人一格一步艰难逃跑，后面追着一群饥饿的迅猛龙。

红色的背景，E年方二十，模样青嫩，白到发光。他故作镇静，神色里还带着一点青春期滞后的茫然。

他在镜头里舔了舔嘴唇，又把领结摆摆正。

“先说一点题外话。从我认字起到现在，都觉得想要完全客观的下定语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事实上，可能仅仅连接近客观都不能稍及。就比如这个问题——当人们在谈论有趣的故事，什么样的特征才可以被称作有趣，而具备多少这种关于有趣的特征，才能让一个故事成为一个有趣的故事——它的有趣又朝向谁？如果有个人以一种非常不寻常的姿态掉进了下水道，好比，他当时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突然跳起土风舞，紧接着他做了个标准的七百二十度转体大头朝下一个猛子扎进了污水井，水花压得近于完美，由于这一系列动作，他使得所有看见听见此事的人都发笑了，这算不算个有趣的故事呢？

“而对于那个掉进下水道的先生而言——即便他是以土风舞后转体七百二十度这种高难度姿态掉落污水井，甚至他最终还很有可能并没有为此扭断脖子，只仅仅磕豁了两颗门牙——那这对于他来说，算是个有趣的故事吗？

“我对此深表怀疑。”

……

一只手伸过来啪的按了空格键，E看W电脑的表情好似谁烧焦了他的尾巴，下一刻他逼视W：快告诉我你有脸盲症。

W憋笑憋的快要抽筋：真对不起我没有——不过E你二十出头时候太可爱了，我看了整整一上午，耳机戴得脑袋痛才切换的功放——你别恼羞成怒我是说真的，你咬文嚼字起来特有煽动力，我简直要忘了这是档少年节目，更不要提你那造型……

E可以说出离了尴尬，他的脸颊迅速涨红，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蒙克《呐喊》的造型方向扭曲：是是是我穿背心打领结还炸着满头大波浪，我那造型神特么烂爆了！但那都是为了节目效果——还是八年前的节目效果！看在太乙天尊的份儿上给我提词的是条大绿毛毛虫！我那半年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搞出那么个玩意儿才好让你们人人看完都来嘲笑我，嗷！我要去跳河！

W一把拽住E不许他走，但自己也已经笑软了。他笑得喘着气说，别去别去，万一没死被哪条好汉捞起来给你来场胸外按压，看不按折你半扇小肋骨下去才怪——这我可是见过的，嗳对了，这个自问自答环节叫什么来的？我怎么每次都看漏……

E像只被翻了肚皮的蛤蟆一样鼓鼓的没好气：叫当我们无法回答时我们怎么回答。

W夸他：好！哈哈哈哈哈真好，哎你看看你，你跑什么……

E逃出魔爪，蹦地远远的，气得嘴都歪了：我爹诚不我欺，恶莫大于游手好闲！你你你你赶紧去找个工作吧，你老闲着不行啊，你就当是积德吧我求求你了！